(圖/Wim Wenders)
原來,太過悲傷是掉不出眼淚的。
1.奔
話筒中傳來母親濃重的鼻音「慢慢來,別急……」這怎能叫人不急,胡亂塞了些換洗衣物和讀到一半的書(還有心情看書啊?不行不行,得讓自己喘口氣)一堆想法伴隨耳鳴轟轟轟的在腦袋裡滾。
「我得快點回家。」這是唯一清楚的聲音。
初次搭乘高鐵的理由居然是奔喪,一路匆忙,到達已是天黑,老舊的三合院,門口掛上寫著「嚴制」紅色布幔,爺爺幾歲了?80?81?該死,我居然連這事都記不清楚。幾個熟悉的親戚圍在庭院中,低聲的對談。
「去…看看爺爺…跟他說妳回來看他了…」母親紅著雙眼接過我手中的行李。
走近主廳堂,揭開布幔,眼前看到的是簡易的靈堂,爺爺躺在有金黃色綢布圍著的床上,(是睡著了吧?您是睡著了吧?趕快醒過來啊!)我雙眼開始模糊。
「跪下…跟爺爺說說話…」小叔遞了一支香給我。
「............」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,喉嚨被淚哽住了,有股苦味在舌根蔓延。
「說說話啊……」小叔的聲音感覺很遙遠。
「……爺…我回來了…」我放聲大哭。
2.守靈夜
在出殯的前一夜,我自願留下來守靈,大人們已經因為連日的辛勞奔波,掩不住臉上的疲憊,堂弟和堂妹也說想留著和我一起,可以說說話,有個伴。
「姐姐,爺爺還在嗎?」堂妹的鼻頭紅紅的。
「嗯…在啊…」(大概吧)
「那他聽得到我說話嗎?」
「嗯…聽得到…」(所以不能說他壞話唷…)
「我想看看他」
「……」
「我要怎麼樣才能看到他?」
「………」
這一晚的夜空特別黑。
3.祖師爺
二叔公有特殊的能力,是「乩身」,也就是一般坊間的「乩童」,我們地方上的守護神是關公,在爺爺家附近有間廟,裡頭供奉的就是關公,大人們都尊稱祂為「祖師爺」,而二叔公是祖師爺的乩身。
母親說爺爺在送到家那一刻(之前在醫院),二叔公立刻起乩,不停的說著:「不准哭!大家都不准哭!已經很好命了!」
做法事的當天,祖師爺親自護送爺爺的靈魂至地府,我們一群子孫跪在廟前,仔細聆聽過程,祖師爺的助理頭綁紅帶子,開始一邊敲鼓一邊唸經,從地府第一殿開始唸起,祖師爺一邊揮動手中的劍一邊帶路,一路唸到了第八殿,「喔?」祖師爺從喉頭發出低沉的疑惑,「祖師爺怎麼了嗎?」助理停下鼓聲。爺爺到了第八殿,過不了。
「沒辦法了……」祖師爺手中的劍不停揮舞。
「希望祖師爺幫忙求情,讓老父能好好的過……」小叔泣不成聲。
「沒法囉……」祖師爺說的話是古文言文的模式。
小嬸和姑媽們開始騷動並哭泣。
接下來的過程,由於莫名又巨大的悲傷迎面襲來,我只記得結論是爺爺在百日之後才能順利升天。
「別傷心,只是比較沒自由,不會怎麼樣的。」助理大叔解釋祖師爺的話,不知道是在安慰爺爺,還是在安慰我們。
4.奶奶唱歌
我從沒看過奶奶掉淚,出殯這天,行動不便的奶奶由大家攙扶著,拿著香坐在小木椅上,對著前方微笑著的爺爺相片,開始吟唱。
奶奶在唱什麼?由於我跪在最後一排,聽得不是很清楚,但眾人因為聽到奶奶的歌聲,禁不住地悲從中來,皆痛哭失聲,我看著奶奶顫抖的背影,也忍不住的掉淚,對不起啊爺,我原本已經決定不哭得那麼傷心的……。
5.回
回台北的路上,雖然疲累,但仍無法闔眼,我翻開讀到一半的「第十三個故事」,內容正說到樂弗太太描述自己遇到的怪事,每次只要她縫襪子的時候,多縫了一個襪跟,就有壞事要發生,她總共縫錯三次,第一次是情人的死亡,第二次是妹妹的死亡,第三次她覺得是自己的時候到了……所以前幾天如果我也在縫襪子,我也會多縫一個襪跟嗎?疲憊使我的思緒疊在一起了。
回家了,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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